Helle Seite: Speak To me
尤利安最近回家得越来越晚了。
上赛季争四成功后,拜耳公司得到了更多的投资和市政支持以翻新了球馆,媒体对于勒沃库森队的关注与日俱增,而我自己的曝光度也水涨船高。
在今天的季前赛后,刚出更衣室还搭着毛巾接着湿答答的头发的我就被记者团团围住,当然,首个问题不出意料是新球馆体验如何,我调侃说装修太奢华了,出来的路上差点迷了眼,所以才迟到了。此话一出,现场的气氛变得轻松愉快,不知不觉间采访到午夜才结束。
媒体捕捉到我夏休期在沙滩上被女性搭讪的瞬间,对此究根问底。我解释说她们只是经过,想和我合影。我真希望他们的镜头不要放大我的不耐烦,“我拥有很多爱,不会在外面寻求什么。而且关注我们球员的赛场外生活有什么意思呢?现在还有很多人在受苦,我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来帮助重建在国际冲突中被毁的生态区,你们有人关注吗?有人关注我还可以多讲讲。”我讲了一些基金会的工作,以及夏休期我是去草场关心那些可爱的生灵。
闪光灯噼里啪啦,记者们看上去饶有兴味,但我深知他们的真正兴趣在我身上。明天的头条要么赞扬我善良,要么批评我作秀。
我知道足球世界的聚光灯对我来说是一份幸运,它赋予我荣耀和财富。但我现在真正想做的就是回家拥抱尤利安。他发短信说今晚也会晚回家。我挤过记者,匆匆钻进车里,今天也许会久违地比他更晚了。
尤利安给我开门, 我沉沉地挂在他的身上,埋在他的肩窝。他轻轻拍打我的后颈告诉我说辛苦了。等我冲完澡出来,他已经靠在床上,他好像一轮月亮,笼罩着绒绒的光。我滑进他旁边的被窝,再次忍不住问道:“尤利安,我们公开关系好不好?”
他是我的珍宝,我的生命之光。婚后的六年间我们休戚与共。每当媒体问到我的女友是否同行,或者是关于绯闻的问题,我都渴望自豪地念出尤利安的名字,炫耀我的爱人在身边。
尤利安,尤利安。我们如此熟悉彼此,他微凉的身体贴向我的后背,我的心就痒痒地欢愉。然而他又在我的欢愉之中说,“凯,我的工作不适合曝光。”
尤利安的工作不适合曝光。他是前沿医学科学家,不知疲倦地研究,拯救生命,甚至可能决定着人类的命运。可是他不能被曝光,而总是我这样的人成为公众焦点。
我想问问他的工作进展如何,我今年是否可以参与临床试验。但他用手捂住我的眼睛,轻声说:“现在休息吧,凯,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Speak to me tomorrow, Kai (明天再和我谈,凯)。”
他听上去很疲倦。我在他的呼吸中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我到球场训练了两小时,尤利安并没有醒来。我轻轻亲吻了他松散的发旋,他有一个难得的休息日,我希望中午可以早点回来见他。
拜耳竞技场的翻新,首先显现在草坪的种植技术,以及球馆增大到三万人的容纳量。
在扩建的过程中,他们巧妙地保持了拜耳04黑色座椅的相对位置。而球场上方的三维投影更是引人注目。过去,我们只在南看台上有一块小屏幕,用于显示阵容和实时比分,但现在他们的技术升级,实现了横跨整个球场的投影。即使在今天小雨纷飞的测试训练中,画面也毫不受影响。
拜耳可能是与欧洲最先进的三维投影技术公司合作,这种投影技术不论是从不同角度,还是以不同速度移动中观看,都能呈现出稳定的画面。我不禁想象,如果这种技术应用于游戏中,将创造出怎样引人入胜的体验。我迫不及待地想与尤利安分享这个发现,我们能一同期待更加沉浸式的游戏体验。
到家的时候尤利安并没有在玄关拥抱我,他靠在餐桌边单手操作着手机,餐桌上半展开的外卖袋里是东倒西歪的有些狼藉的寿司块。
我拽下钉在旁边软木便签板上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同样的一句“Speak to me”。好吧,这正是今天的任务。Nala已经被关机了,像个安静的玩偶静静地伫立在岛台上。而Paul则从尤利安脚边跑过来,兴奋地围着我转圈。
Paul跑开的时候尤利安注意到了我,他举着手机向我示意,我已经跑到桌边,扒拉着袋子里的米饭块,牛油果和三文鱼腩倒在酱汁里,看起来十分入味。
我捏起牛油果送到了嘴边,突然感觉手被击中,哐当一声,尤利安的手机砸在了桌上,溅起了混着白色沙拉酱的酱油,沾到了我们的衣服上。他急忙在我的腰侧和裤腿处拍打,一边忙乱地说道:“哎呀那怎么能吃呢,凯,别傻了。我正在重新订餐。今天我有点糊涂……”
我抓起他垂在一边的手臂,摩挲着感受到了里面干糙的绷带,“你的手怎么了?”
“哎呀我正想说呢,”他还是那副招牌式的蛊惑人心的笑容, “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他拍拍我的肩膀,意图浇灭我的情绪,“好消息是明天我休假,坏消息是我在路上撞到了马路牙子,右手折了。”
我不禁嗤笑道:“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板居然肯放你休假了?之前骨折的时候不也吊着手臂,单手为他们做计算吗?”
“嗯,也许这次是因为前天我在路上被交警当成酒驾,交警给他打了电话……”
“你开车开得又歪又扭,吓得交警都以为你是酒驾?我看你就算休假结束后也别再开车了,我去接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说:“如果你的时间来得及的话。”
这时候尤利安的手机在酱油中震动了起来,我赶紧抓起搜集,清理上面的饭粒和水渍,尤利安去把一盒新的寿司和沙拉提了回来。他的手机上还有一条来自罗伊斯新消息,“恭喜你,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
我把寿司摆在清理出来的盘面上,将手机推给他,“你升职了吗?罗伊斯在恭喜你。”
“怎么你觉得我不能当VP吗?你以前不总因为我没有实职而臭骂老板嘛,记得你用了多少种以猪为后缀的名词嘛?”
那时候尤利安明明做出了核心贡献却没有实职,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不发脾气嘛。
“怎么会,给你高职是他们的荣幸,你一直是我心里最好的领导。”
“好啦,逗你的,小动物专家凯。但凯,凯,职位并不总是与能力成正比的。也许是因为我没有野心,他们觉得我容易掌控。像莱万,他野心太大,所以离开了;像罗伊斯,太忠诚于多特蒙德,会引起其他势力的敌对。”
“而且我还在这里。”我想到拜耳传统,将前辈与晚辈匹配起来,以束缚技术力高超的前辈,让他们留在这里。
“凯,你不一样,我们不是被绑定的关系,你是自由的。”
也是,我是主动接近尤利安的,“但这正是他们所期望的。”
“这与他们的希望无关。我希望你是自由的。” 他的话语像在我的心上烫金。
我夹起寿司一口口地喂给尤利安,他把手托在下巴下,我再用纸帮他擦擦嘴。“那你答应罗伊斯什么了呢?”
“他离职了,我答应他好好利用光控室。”
“罗伊斯离职了!”尤利安一口咬空,坐直看着我,我才注意到自己惊叫着,而三文鱼落在了桌上。“他为什么离职?你会去多特工作吗?”
“我们已经交接一段时间了,说法是主动辞任,只是他不满更高层的将应用卖给他国的决策,发生过一些冲突。”
好吧,我以为尤利安愿意一直在这种大的合作项目里做边缘角色,罗伊斯的影响功不可没,“他都和高层冲突,离开了,你……?”
“罗伊斯和我都不希望权力旁落,只是现在轮到我承担责任了。凯,我只是有最高使用和决策权,是否全职在多特工作,还得看情况。”
但我仍然希望他能多休息一些,“你之后也不用那么着急做实验了吧,之前因为授权时间少,你只能在半夜抽出时间做实验,现在可以自己安排了?”
“这是另一回事了,最高权限说明这个项目受到高度重视,意味着要紧急完成。但是至少明天我休假啊。”
“休假又怎么样,新赛季第一场对阿贾克斯,尤其是球馆翻新了,球迷早把票抢完了,这节骨眼上我连找人换都换不到。”
“没关系,我就在家里看直播。而且我早就答应你了,会陪你去赛季中的世界杯。”
罗伊斯的辞任还是让我震惊,我有更想知道的问题,“那什么时候我再做你的被试呢?你之前推说有两点原因,第一点是什么现在不同于以前在学校,项目都是你独立负责,现在你的技术也被政府接管,项目集合了全国相关的实验室和资源,临床的决策权不在你手里了;第二是突破是由于罗伊斯搭建了独特的技术可行的光路,几乎所有的试验都围绕罗伊斯在多特的光控室展开;但现在你有最高权限,你负责罗伊斯实验室,我也能继续帮你点什么吗?我还想做你的被试。”
“凯,最重要的原因是第三点,我不想让你参与,我没有百分百把握控制现有技术。你还记得那个蝙蝠实验吗?那个我在大学的实习项目。”
我记得那个实验,非常有趣,我用游戏手柄控制了蝙蝠的飞行轨迹!
“凯,如果你设想这种技术可以用在人类身上呢?”
我回想起当时的实验设置,蝙蝠头部植入了有线有创的光缆,如果这种技术可以用在人类身上,那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你是说,它可以应用在人身上?”
“正是因为罗伊斯的技术开创了可行的光路,使得非侵入性光学神经控制成为了可能。而我的理论计算和实验数据分析最终推导出了在一定误差范围内,光学控制人类行为的光学参数。”
这可太令人惊叹了。“正是因为罗伊斯的技术开创了可行的光路,使得非侵入性光学神经控制成为了可能。而我的理论计算和实验数据分析最终推导出了在一定误差范围内,可以光控制人类行为的光学参数。”
“凯,这样举个例子吧;世界上多少球迷痴迷于足球比赛,或是各式各类的足球游戏。阶级地位,权势或财富更高的人可以优先获得此项技术,操控球员,就像你当时操控蝙蝠一样……”
他的话使我感到了深深的恐怖,尽管他抱着我,尽管我知道他有意恐吓我放弃做他现在项目被试,“尤利……我会做噩梦的。”
他的威胁达到了效果,他开始安慰我,“凯,现在这个技术掌握在我国政府和军方手里,以精密控制的成本,应该没有人会为了游戏而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而且,我现在是掌权者,凯,所有加密试验数据的加密算法,公钥、私钥、三方同意书,都在我手里。我不会让你冒险的。”
Böse Seite: Us and Them
昨天和凯谈话后,尤其他提到拜耳球场也用上了新的投影技术,我今日的不安感达到了顶峰。在凯早上离开后,我做了一个短暂的噩梦,梦里凯双手颤抖地举枪对准我,他的眼里却是乞求。我惊醒时已是一身冷汗,手不由盖住眼,抹去脑海中他紧簇的眉头,含泪的眼眸和半张着的嘴唇,和黑洞洞的枪口。
我安慰自己如果真的出事,罗伊斯会首先联系我。打开电视时我的心跳还没有平复,直到我目睹那块横跨整个球场上的“投影”,放映着“果倍爽”的赛前广告。这不是凯所说的全息投影,全息投影的光线通过位置不同的人的视网膜,无法做到他口中的从不同角度看上去都是同样的动态影像,且不受天气干扰。这是直接激活了脑内的神经元,“果倍爽”广告是光控试验使用的报告信号,诱导人购买的脑回路已被完全解析,因此可用于报告和他线性排列的其他光能神经元受体的表达。我太熟悉这个广告以至于其每个像素点,蒸汽密度,折射角度反射性地在我脑海里解构。看来罗伊斯辞任后,军方绕过了研究人员开始了行动。
我开车直奔拜耳总部,在路上才意识到我没来得及给凯留便签,我给他发消息让他速回,别离开家。再联系部门的下属打电话,我的预感得到了证实,豪瑟主席召集了一个临时会议,所有在岗人员都需要参加。
抵达会场时,豪瑟正激情演讲:“光控实验室的结果使其他一切黯然失色。它为我们开辟了一条激动人心的道路,一条超越神的道路。曾经,成为神是最疯狂的幻想,因而,我们创造了具有类人的学习和语言能力的软件体。我们凭什么要与神平起平坐呢?我们的日神(Apollinisch)项目已然开启,上帝已死,人类理性与科技终将带领我们超越神。今天我们要做的是超越神!”
与会人员屏息凝神,会场哑然。我摸到坐在最后一排的Sam旁边,其他人都坐在遥遥的前排。这些年组里人来人去,自从罗伊斯光控实验室取得突破进展后,高层又血雨腥风,斗争不断。Sam一直平静地笑对一切,虽然在组里连轴的工作中也已经神情倦怠,但我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坚韧。
豪瑟的演讲还在继续,他提到神的局限在于他对人类的怜悯,他给予人自由,他的存在依赖人为媒介;而多特实验室对光学信号的四维重构,实现了不受头骨和皮肤的干扰对人脑神经元的精准控制,消除了人的自由意志。这时候他展示了今日拜耳竞技场的实验结果,数据是双盲的,看上去甚而是无害的,所有上场比赛的队员都下单了果倍爽。而在拜耳04黑色的电磁屏蔽座椅上的观众并没有下单,说明了产生效果的变量正是光学信号。实验人员不禁毛骨悚然,信号的线性排列表明所有受试者的神经元都表达了与实验室特殊光学信号调控相关的受体。
我渐渐失去耐心,主席的演讲充斥着空洞的词句。曾经,曾经,我是如此笃信科学,它如同一艘巨轮,承载着我们航行在唯一一正确的方向。只要将人们的内部冲突邪恶或无用的自残;将思想的争执,道德、情绪与智性的碰撞和一些特殊的心理状态,视为对个人与社会都必须遵守的通往秩序良好、无痛苦、满足、自我平衡状态的唯一路线的危险偏离,就可确保历史的航向永远正确。主席这番言之凿凿义正严辞,在我的学生时代我也为之心潮澎湃,心向往之。如今,我所崇敬的人、我所珍爱的人,我的爱人都因为技术的革新被裹挟,为替罪羊,为牺牲品,甚至全人类都作为了少部分专家超越神的祭品。
专家们鼓吹技术乐观主义,无视一切风险,以为似是而非的技术的领先可以确保超越神的道路,只有自己才可以呼风唤雨。但此时,如果我还意识不到凯就是那个在世界杯上被借用的刀,被送上断头台的替罪羊,如果我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是的,我应该伤筋断骨但面不改色,受到凌辱但仍然采取最优的策略,利用忍耐得来的权力和机会翻云覆雨,解救我们的命运,如果我能保持理性,那么豪瑟—他们—会称我为日神。然而恰恰相反,酒神的本能支配着我,不能再爱对我而言只是最绝望的地狱。
Sam的起身打断了我最后一点精神挣扎。他倦怠的脸上呈现着努力整理头绪的青筋,他只是问,“豪瑟主席,你向我们保证过保护和特权地位。那么,拜耳的球员是如何在未经授权、没有同意书的情况下,成为这些人体试验的不自愿受试者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计划中的国家队成员恰好成为了这个实验的刽子手。通过这样做,拜耳的人员又有什么安全保障,我们合作的基础又在哪里?”
安保人员上前制止Sam,但豪瑟挥手示意停手。他兴趣盎然地听完了这番质问,他志得意满,这个问题正中他的下怀。“很好的问题,Sam。当我提到拜耳的‘我们’时,我一直指的是你们这些专家,而不是他们那样的凡人。创世纪的大洪水之后,只有诺亚一家人得以存活;而在我们所创造的新世纪,神将叫我们神。Sam,你现在想做我们还是他们?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Sam的颈动脉被记忆材料紧紧缠住,可悲的是,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他的答案。罗伊斯曾警诫我,洪水到来之际,只有站在浪尖才能保持平衡。而眼下,我必须在Sam之前做出回应,“感谢主席精彩的报告,展示了从拜耳竞技场受试者那里收集到的完整数据—神经元上的受体对不同电磁波、波长、强度和入射角的响应。现在,Sam和我将共同解密并分析7-23拜耳竞技场试验的大量数据,通过光学操纵逆向设计一个遥控器;将M国不听话的风险消除殆尽。”
Sam惊恐地看着我,我回以安慰的笑容。豪瑟倒是不吝欣赏地鼓掌。他接下来的话让Sam面如土色。
“诸位,尤利安布兰特就是掌舵者的杰出代表。八年前,他参加了我的关于光敏蛋白的讲座,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比在场的任何人还要深沉的热情。当时他还是高中生,却积极地加入了实验室,设计了控制蝙蝠飞行的实验,计算得出了控制参数。他的毕业论文,我建议各位都去阅读一下,题目是《论掌控他人的人的特质》。当你们还在震惊和质疑的时候,”他特意戏谑地看着Sam,“布兰特博士早已洞察下一步并走在了前面。这就是我们需要的特质。”
我顺势进一步争取,剖白曾经对成为新世界的神的憧憬,对豪瑟提出的超越神的兴奋。我不仅在神经生物学和控制原理方面推动知识的进步,还在心理学上实践控制他人心灵的行为特质。
我总是能通过泰然自若的姿态引导他人感到不安,直至达到我所期望的行为。例如在人体试验前,不说话,不解释,不询问,却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默然的命令,使被试者在不理解试验的前提下签下同意书。但这相比不可见光学脑控,超越神的概念差远了。
Sam在我的团队中尤为重要,他的深度学习优化算法从一开始保障了整个拜耳团队试验成果的独占性。他从来都是我们的一员。我们现在立刻着手去分析大数据。
说完,我胜券在握地在虎视眈眈的安保任务的警示下,在豪瑟的默许下解除了Sam脖子上的限制器,用蛮力把我们俩锁进了光学脑控实验室。
我需要Sam启动解密程序,他挣脱我压住他在键盘上的手,不可置信地冲我吼,“尤利安布兰特,你到底站在他们还是我们这边的,”他拿起四级激光发射器,电源开启后辐射会散射灼伤我们两个人,首当其冲的是他自己,“如果你站在他们那边,无论凯和罗伊斯多么信任你,我都不可能屈服于你。”
我试图控制住电源,用他的指纹启动了程序,无需解密,我能认出凯的数据纹路,然后迅速用过去的试验数据覆盖了上去。读写进度条在眼前,我的计划对Sam来说不言而喻。他反应过来后询问我,“要我清理痕迹吗?”
“嗯,多谢。”在他处理的过程中,我想先和他确认情况。“Sam,很遗憾,现在这里只有我们是一边的。现在众所周知M国领导人拒绝了我们的报价和对其内政的指导,军方想要利用世界杯除掉他,扶持反对派。但你和我都知道M国也有很多优秀的科学家,不可忽视他们已经很大程度上解析了军方卖给他们的应用黑匣子。Sam,你对他们掌握的最新技术有头绪吗?”
Sam边回答边在文献库中查找,他展示的是五年前威兹曼研究所的预印本文章,全忆资料报道他们也研发出了无创靶向激活小鼠神经元受体的激光技术,但由于缺乏对小鼠全脑连接组的解析,并不能做到理性设计。视频资料中的小鼠在笼里乱作一团,互相啃食,在迷宫试验中,对照组能很快找到出口,但实验组竟然接连撞墙也不回头。这些都是小鼠神经元受体受到外界干扰的证据。Sam曾经向团队做过这篇文章的文献汇报,他没有停下那些如同飞蛾扑向灯罩的小鼠装向不可逾越的墙壁,补充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我最近和M国的研究人员在学术会议上遇到,谈话间他们透露出已经开展了人体试验,”他太知道我会关心什么,“万幸的是,他们应该还没有掌握人脑全联接组,甚至至今都没有解析出小鼠的连接组。他们的神经生物学比光学工程差多了。”
“Sam,这不是幸运。”我忍不住停下了小鼠互相残害的影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正是要几十万人聚集在M国时变得暴力互相残杀,在全世界几亿观众面前直播,直播他们掌握了无差别攻击武器,展示人类已经落后于人类发明的技术,直播他们的武器可以威胁任何人,这个时候,你认为我们掌握的更精准的技术还能控制住他们吗?尤其是,如果凯真的受控去刺杀了M国总理萨默尔,你认为他掌握的军警会如何报复我国呢?”
现在不能任Sam的情绪崩溃,我扶住他的后颈,“Sam,相信我,我有计划。”我向他解释,如果我们能从那篇预印本中插值推断得到他们掌握的全息波段,就能利用相反频率的相干设备,将其抵消。为此,为此我愿意在这个实验室里自己担当实验对象,测试激光发射器和全息片的保护效果。我需要他帮助收集每次试验中我行为学和受体反应的数据,以加速深度学习网络的优化,从而找到最可能实现预期效果的光学和全息片参数。
“这是场豪赌,人脑几十亿神经元的参数空间太大,我们对他们使用的使其达到可被激活态的全部参数推断不一定正确,并且推断正确他们压缩进全息片的方式。为了这个赌博,你要冒着大脑损伤的风险,拿自己做实验。”他一拍脑袋,“关于凯,如果他们的计划是让他接近萨默尔总理,我们可以设计一种干扰装置,使他无法激活盒按钮。在接近他的时候使其失活,这样即便所有人都被第一步感染,他也无法造成人群失智和骚乱。”
“Sam,凯本来和这些事情无关,他没有创造这样的武器,他的双手本来没有鲜血。而且即便我覆盖了他的身体数据,既然已经确认他的神经系统理论上已处于可被控制的状态,我就无法冒他被操控的风险。如果可以的话。如果我们来得及的话,你的网络优化能收敛到正确的参数空间,我们会赌赢的。”
“那你怎么保证你在世界杯期间自由活动,高层不可能任由你这种高级技术人员脱离他们的控制的。”
“这个我刚好也有办法,你只要负责在我的神经系统成功受到他们选取的全息光学干扰后把我交给凯就好。拜耳会扔下我的。”
现在我是Sam唯一的伙伴。在我们回到这里开始一切计划之前,我们得先各自回家做准备,与亲友道别。
走出多特实验大楼,在月光的照耀下,我才觉得惊魂未定,想起刚刚那场斗智斗勇的对抗,心开始砰砰狂跳。我在车上拨通了凯的电话,我只希望他安全地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他没有立刻接电话,我压抑着砸了几下方向盘,不合时宜的鸣笛声中,我差点错过了凯的声音。“尤利,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家?”
“我马上到家,凯,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刚洗好澡,准备开始堡垒之夜。听说这个新版本的动态全息帧率优化得很高,还是你到家我们再一起开始?”
“你先玩吧,凯。”车里安静了一下,我告诉他,“别挂电话,对,只是想听着你的声音。”
当我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凯刚输了一局,他正在调整游戏操作和响应的延迟。就这么一件小事他也要“好耶”然后蹦蹦跳跳到我面前举臂要抱抱。我抱了他,我多想抱他,抱着紧紧不撒手,如果我们有永恒的时间,从创世纪到末日,我将拿几千年来拥抱他。但是现在时间紧迫,太阳之神的马车正在飞驰。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我抱起鞋柜上的Nala,将它开启。Nala立即软软地活泼地舔了舔我的脸颊,汪汪叫了几声。我和凯都回到沙发上,Paul闻声也兴奋地凑过来亲亲Nala的鼻子。我一边顺着Nala 的毛一边对小凯说,我在世界杯前的一个半月都会出差,不会回家了。
“什么出差?”他立刻委屈了起来,“不回家,你是要去山里隐居吗?去山里隐居也要带上我,我知道怎么和小动物打交道!”
“凯,我先跟你确认一下,你确实下单了今天在球场上放映的广告中推广的产品吗?”
“嗯?你说果倍爽?你想吃吗?我买了两箱,大概下周一到吧。”
我扶住他的头,实在不忍想象他的脑神经元上全都表达了可以被光学操控的受体。而且世界杯上的两方势力,他作为德国队的主力,如果上场,很难不被任何一方的技术影响,哪怕我覆盖了可控操作的德国一方掌握的凯的数据。
“你在害怕吗,尤利?”我才注意到我在发抖。凯的眼神写满了担心,“发生什么事了?别怕,告诉我,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不是吗?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他在安慰我,凯在安慰我。我稍稍推开他抵住我的额头,振作精神,直视他。我把Nala递给他,我要告诉他这个秘密,Nala并不只是为了在我们都忙的时候陪伴Paul的宠物型软件体,它是从小就跟着我学习型智能体。初生的智能体一无所知,而我教会了它德语和认知能力。从凯加入拜耳勒沃库森队开始,“从那时开始,凯,Nala知道很多我想对你说的话。切换德语模式,在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和她好好相处。”
Nala在凯怀里汪汪叫了几声,凯说,“我现在也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尤利,她说你不要做傻事。”
凯的眼神很澄澈,我有些慌张,但可能凯只是傻傻地开玩笑,我应着笑了起来,“你别胡诌了,你是狗吗哈哈。”
凯却把Nala放下去和Paul玩作一团,他正襟危坐起来,接下来的发言更是让我心跳骤停愣住了。他说真的有人告诉他别让我做傻事,他说他知道我会去哪里,何况我无法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我不回来,他也可以去找我。
他把手提起来,手指上穿着一串挂着勒沃库森队29号球衣挂坠的钥匙链。“你?”我才反应过来,在门口长久的拥抱中,凯摸走了我的门禁环。
“罗伊斯今天发过短信说让你别做傻事,”他叹了口气,诚恳地要和我摊牌。“尤利,结婚的时候我发过誓,在你面对困难的时候一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让我信守诺言好不好?”
我真的是心理大师吗,我很难拒绝凯。我告诉了他军方打算遥控他做刽子手,和M国打算引发骚乱的事。德国军方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他的神经电活动已经可以被控制。
“怎么会这样!”好吧,他坐不住了。我接着讲果倍爽广告作为报告信号以及我覆盖了他的生理数据,“豪瑟的手柄大概率是无效的。”
“那不就没事吗,我还能和他们总理谈谈呢,诶,不对,尤利,果倍爽我是自己想买的。”
我没反应过来,“我真的是自己想买的,在看到广告之前就想买了。按你的说法,我的神经元没有表达那些受体嘛。”
啊?可是对照组,电磁屏蔽座椅上的观众没有买,说明买的机制是通过光感转录因子的作用,这是一般的实验逻辑。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骨骼惊奇,自带电磁屏蔽超能力。”他扑闪着眼睛,倒是再次把握逗笑了,“你是中学二年级还是咋的?”
不过他提醒我了,他可能真的免疫了,或者说,在从读书时代开始做我的认知实验被试的过程中*,他的受体的最适变构光强发生了偏移,哪怕是一点就够他免疫现有研究的光学技术了。
“你之前说你身体素质变好了,对抗能力变强了是怎么回事?”
“诶,就是我增肌成功了吧。你今天没看我比赛?我今天又摔在了围栏上,”他拍拍他的侧腰,“但是不痛耶,队医上药的时候也不痛。”
我赶紧拉起了他的衣服,摸摸那一大块淤青。在他笑嘻嘻地说他没事的强调声中,我开始试探性地掐他的伤处。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别挠了,诶别挠了,很痒哈哈哈……”
“凯,你可能真的耐受了。激活神经元需要的刺激更强了。”
“诶,我真的有超能力!”
“别急,我得分析你的生理数据才能得到结论。”
凯他看不懂分析过程,但最终他的激活曲线相比标准曲线向左偏移了,他看到了曲线图样和偏移量。结论很显然,他把住我的肩膀带动椅子整个摇了起来。“让你的超级英雄凯皇帮你解决问题吧。我去抢下盒按钮怎么样?或者偷?我还蛮擅长的。”
我们会在世界杯揭幕战上合作。我的门禁环还在他手上。
Helle Seite: Brain Damage
按照计划,在揭幕战前的一个半月,尤利安会在脑控实验室进行一系列参数测试,以制备出替换主办国在现场使用的全息片,呈现同样的影视内容。
我们对全息片上的二维材料原子排列进行了微调,导致驻波固定波段的组合方式发生变化。由尤利安潜入中控室进行替换。同时,Sam会分析主办国设计的光学组合,为制备全反光子发射器提供关键参数。我需要在接近萨默尔总理时激活全反发射器,以使其盒按钮失效。这一双重保险的计划预期成功率很高。
意外的是,在集训前一天,Sam突然通知我前往多特。实验室内的景象使一切昭然若揭。Sam补充道,实验成功了,尤利安的神智和M国的实验小鼠以同种模式受到了影响。现在我们需要与拜耳工学实验室的同事合作,制备全息片、全反光子发射器,并混淆军方的控制手柄。
然而,尤利安是唯一一个进行实验的被试,这意味着技术上我们只有保护性手段,而没有治疗性方法。尽管他的受体表达量已被调低,但精神污染是无法避免的。
Sam详细列出了尤利安的生理数据,虽然我对这些测量参数并不熟悉,但我能看到他正站在实验室内,手持一把皎白的射电枪,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地面上散落着激光器、显像管以及云室的碎片,传送窗下摆放着几个饭盒。
我轻轻推开门,Sam迅速使用手环匹配的随机密钥对解锁,解释说他已经切断了实验室的电源,尤利安身边的设备已经没有危险。
但是尤利安是危险的,他身陷危险。“布兰特博士安排实验进展到这一步就通知您来带他回家。”
“好,我带他回家。”
尤利安警惕地握住射电枪挥击,以防我近身。但毕竟他只是个一两周没好好进食的试验对象,而我是国家一线运动员。他拳打脚踢咬了我几口,但我闷声抓住机会抓住他的脚踝将他翻身扛到了背上。回家路上他不断地抓挠我,但我是超级英雄,我不痛,我只是心里难受,在车上哭了起来。如果是好好的尤利安,他会拍拍我的背,亲亲我,但现在的尤利安只是在副驾上砸着车门。
我尝试带尤利安去了几家医院,但他们的神经科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认识和经验。最终我只能寄希望于拜耳的医疗团队。在他们在尤利安身上贴上数十个传感器,经过两天的测试,结果仍然是无能为力,只是开了一些安定剂减轻他的攻击性。
消息很快传到了高层领导,他们辞退尤利安的裁决下得很迅速。官方文件称赞尤利安博士在关键时刻的领导作用以及他在跨院所合作中的贡献。尽管尤利安因为健康问题将退出一线研究,但他的长期构想很快将会实现。文件还提到没有人或群体会对德国产生任何威胁,不会再出现像M国那样的不服从。这份文件抄送给了参与日神项目的拜耳、拜仁、多特等机构的人员。
此后尤利安就一直待在家里。他对我的言行通常没有回应,但和开启德语模式的Nala相处得很好。他们一起在地上打滚,将卷纸扯碎,用简单的词汇交流。我渐渐接受了尤利安的状态,他依然是我深爱的人,他有过聪颖过人的魅力,现在的他情感和直觉更加突出,也别样的纯粹可爱。
现在双重保险只剩我一个。我得自行决定如何执行计划。通常,我是大场面先生,重要比赛前,一些同龄人甚至会因紧张而呕吐,而我总能保持冷静。然而,这一次我异常担忧。
每次训练结束后,我都会在家演练,在拥抱时探索盒按钮的位置,握手时启动全反发射器。我无实物地模拟了每个细节动作上百次。直到准备起飞的当天,我告诉Nala好好陪伴尤利安,并且想久久地和尤利安亲昵。
我正埋在尤利安的肩头深深吸气,他缓缓抬起手臂扣住了我的后背。他回应了我!在我的紧箍下他咳了两声,然后扭扭身子,竟然又开始命令我。“凯,最后练习一下吧。把我当作萨默尔总理,试试如何轻抱,如何握手。”
尤利安早在对自己做实验开始前,就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商议好了,租用对方的直升机直飞。和他分别后,在球队的飞机上,我在取毯子时发现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See you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moon(在月球的另一边见)”。
球队训练了一天。我不知道尤利安什么时候到达,但揭幕战开始的时候我知道他一定也在球场某处。全场八万多人多生命系于此,我却并没有崩溃。进场的时候球场上空的投影依次放映着入场球员的形象,观众们在无知中欢呼着。我相信尤利安已经替换好了全息片,替补席上方主席颠着遥控器,他的期待也注定落空。而我也将完成我的任务。
替补出场的我在第87分钟在穆勒身后补射,完成了绝杀。终场后我不顾球馆震天响的哈弗茨之歌,和自己砰砰的心跳和虚张的汗毛,按照豪瑟主席手中的节奏一板一眼地走向萨默尔总理。他僵硬地祝贺了我,我在抱他的瞬间注意到他胸口异样的硬度,迅速拉开一点身位,按上了他的胸膛。近处几个壮汉迅速把我拖走。但好在萨默尔总理并未受伤,盒按钮也已经失活。球迷们唱着歌甩着围巾排队离场,我跳下看台从球员通道飞奔而过,冲进了我们的无名英雄的怀抱。
尤利安已经离职,不再是机密项目参与者。赛后,我们公开了婚姻关系。
月食(Eclipse)计划,圆满完成。